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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年4月22日 星期一

[短篇]一曲飄泊


他靜默躺在一艘小舟之上。

  簾外雨潺潺,夜闌珊。

  地板上,一支木杯兀自滾動,酒盡杯空。

  他握著一把劍,細細觀看。

  醉裡挑燈看劍,劍如花,花如霧。

  透過劍,他抬眼望向船艙頂,眼神迷茫。

  斑駁的艙頂在他模糊的視線中,隱約浮現一名少女的身影。少女臉龐清秀、黑髮飄逸,帶著溫柔的微笑,緩緩對他伸出一隻纖細修長的手。

  但他沒有伸手去反握住少女的手。只因他明白,少女終究只存在於他的回憶之中,並且會有其他人將牽起少女那雙纖細柔軟的手。

  思緒至此,他只能無奈的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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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既是如此,妳又為何要入我的夢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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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年,江南,春花三月,春暖花開。

  蕭影然隻身一人來到這春意盎然的江南。

  那時,一身飄零的他,在滿城飛花中,遇見了她。

  在江南,有一名少年劍者,劍術造詣不凡。
  少年年僅廿餘,便已勝卻無數高手。除此之外,少年更是名門之後、南宮家二少主--南宮曜。
  南宮曜除了劍法高超,外貌亦是生得俊秀,而其出自名門,舉手投足間更帶著不凡的風采。其風度翩翩、儀表怡人,對任何人皆是彬彬有禮。
面對他,沒有人會因為他的高雅氣質而感到距離,反而覺得他很好親近。故此,南宮曜不但是江南一帶的名人,更是許多少女暗自傾心的對象。

  據傳,南宮曜幼年曾拜一名劍界高人為師,該名劍者劍術已臻化境,故南宮曜之劍術才能有如此造詣。
  而蕭影然,正是該名高人嫡子,所以來到江南,蕭影然不免俗的前去拜見自己當年的同修南宮曜。

  南宮世家,大廳上,見到蕭影然的到來,南宮曜似乎很開心:「久違了,師弟,近來可好?」

  「多謝師兄關心。」蕭影然微笑道。

  「見到師弟一切安好,為兄的也放心了。」南宮曜道:「聽聞師弟不久前才親自手刃了當年弒殺師尊之人,我當時雖無法在場,但聽聞此訊,心中亦感大快。」

  「是啊。」蕭影然道:「只不過如今我還是無法接受,憑父親之能,怎會喪命於那人之手,總覺得事情並不單純。」

  「罷了,師弟既已報父仇,師尊在天之靈必然也感欣慰,再做它想又有何益?」南宮曜安慰道:「傷心事休提,師弟難得來此一趟,不如明日讓為兄帶師弟好好遊歷,不知師弟意下如何?」

  此時的蕭影然,對於剛親手了結殺父之仇一事仍掛懷於心,更何況手刃仇人後,心中負擔並未減輕,反而因此又回憶起了父親的事來,原本並無心玩樂。
  然而,「也許到處走走轉換心情也是不錯,更何況五、六年未見,師兄盛情怎好推卻?」蕭影然如此的說服自己,於是應下:「那明日,便有勞師兄了。

  隔日,蕭影然於是隨著南宮曜四處遊歷。
南宮曜果然名氣極高,在遊賞途中,經常被人認出,南宮曜也總是親切的向那些人回應,並向他人介紹一旁的蕭影然:
「這位是我同門師弟,來江南遊玩,別看他年紀比我還輕,早年在師門他可是曾經比劍贏過我呢!」

  風景如畫如詩,江畔綠意盎然。見如此美景,蕭影然也覺心中逐漸一片開朗。

  就在將近傍晚之時,在南宮曜的提議下,兩人來到一處精緻高雅的茶館歇息。

  南宮曜顯然是名常客,一入店中,便有伙計上前招呼,館內裡外之人無一不識得他。
  沒多久,茶館就替兩人安排了一間廂房,並送上了許多精美的茶點。

  廂房位於茶館二樓,正對著茶館大廳上方的天井,只要打開門,便可觀賞位於大廳中的表演。
  似乎為了招攬生意,茶館會定時請一些長相甜美的少女在大廳表演,這些少女們或跳舞、或演唱,有時也會演奏一些膾炙人口的樂曲。

  此時的茶館大廳中央,一名少女正在彈奏琵琶。

  少女眼色清澈,黑髮秀麗,五官端正,氣質脫俗,此時她正帶著溫柔的微笑,用她那修長纖細的手指撥弄著琴弦。

  曲音悠揚,一開始的琴音如同低語呢喃,少女的手指輕撩琴弦宛若正撫摸著情人的臉。
  而後曲調轉趨高昂,少女優美的十指刷動琴弦,讓人感受到她那份美麗中的剛毅。
  而在樂曲將盡之時,少女手指輕撚琴弦,曲音忽而悠遠綿長。

  蕭影然不覺竟看得癡了。一旁南宮曜見狀不禁笑道:「師弟好像對那女孩還頗欣賞的。」

  蕭影然沒回答,只是尷尬一笑。

  「這沒什麼。」只見南宮曜忽然正色道:「只不過那女孩並非普通藝伎,而是此間老闆的女兒,此處的伶人多是由她教導,只有在特定節日或是貴客光臨之時她才會親自上場演出,師弟欣賞她,確實是好眼光。」

  「你認識她?」蕭影然聽完,一句話不自覺衝口而出。

  「這是自然。」南宮曜忽然微笑道:「你若想要認識她,我可以替你倆介紹。」

  「這……怎好勞煩師兄?」蕭影然道。

  「沒什麼好客氣的,多認識個人並無壞處,更何況師弟年紀也不小了,也該多認識些女孩子。」南宮曜一臉理所當然的說道。

  然而,聽到南宮曜的發言,蕭影然不自覺的垂下頭來,嘴角卻不經意的上揚。

  「你該不會還會害臊吧?」見狀,南宮曜忍不住損了蕭影然幾句:「你這樣不會有人覺得可愛的,又不是女孩子。」

  「什麼阿,怎麼可能。」蕭影然立刻抬起頭,讓自己恢復平常狀況。

  「那很好,走了。」南宮曜點點頭,起身,走出房外。

  蕭影然只好跟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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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蕭影然跟著南宮曜下了樓,穿過大廳,走到了店後的後院。

  這裡本應該是店主的居處,尋常客人不應進來的。

  可是南宮曜卻一副理所當然的走了進來,彷彿他便是此間的主人。

  只見店裡的伙計看見了南宮曜,隨即迎了上來:「南宮少爺,您是來找老闆閒聊的嗎?」

  「是啊!」南宮曜微笑道:「難得來此,想介紹我這位同門師弟給柳老闆和以及柳大小姐認識。」

  「請稍等,我這就去通知老闆。」伙計說完,便往店主的居處前去。

  不久,伙計回了來,領著兩人往後院深處前去,來到一間小屋前。

  南宮曜輕敲門,接著領著蕭影然進入。

  此處正是店主的書房,書房內,一名略微發福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書桌前,在他旁邊,站著一名少女。

  男子看見南宮曜,立即起身:「哎呀,這不是南宮少爺嗎?真是好久不見了。」

  南宮曜隨即帶著笑臉回覆:「哈哈,柳老闆,別來無恙啊!這裡真是客人越來越多了。」

  然而此時蕭影然完全沒注意南宮曜和柳老闆間的對話,他的全副心神不自覺的飄到少女身上,那名少女正是方才大廳中彈奏琵琶的少女。

  接著南宮曜眼角餘光瞄向一旁的少女:「連若雲姑娘都越來越漂亮了。」

  「哈哈,南宮少爺說笑了。」柳老闆對於南宮曜帶有調戲自己女兒嫌疑的話語似乎完全不介意,接著轉向少女道:「雲兒,南宮少爺誇獎妳漂亮,還不謝謝人家。」

  「哼。」少女輕輕的哼了一聲,接著以非常冷淡的音調冷道:「謝謝誇獎。」

  「哈,看來若雲姑娘依然是如此的討厭在下啊!」南宮曜對於柳若雲的冷淡反應似乎並不在意,甚至反調侃起自己。

  「南宮少爺,其實小女並不是那麼討厭您。」柳老闆陪笑道:「雲兒平日是不願意彈琵琶給別人聽的,但是一聽到南宮公子來了……。」

  「爹,您別亂說話!」柳老闆還沒說完,柳若雲立刻慌張的大聲反駁,打斷了柳老闆的句子。

  「哈哈哈,雲兒就是這麼的不坦率,讓南宮少爺見笑了。」柳老闆無奈的笑了笑,接著斂起了臉,看向了蕭影然:「對了,恕我失禮,旁邊這位公子是?」

  「這位是我的同門師弟,姓蕭名影然。」南宮曜道。

  此時蕭影然才回過神來,慌忙對柳老闆輕輕作揖:「晚輩蕭影然,見過前輩。」

  「哈哈哈哈,南宮少爺的這位師弟當真有趣啊!」柳老闆笑道:「別那麼拘謹,我只是一介商人,對商人而言,輩分什麼的不重要,有錢的是大爺、有名的是貴客。」
  「這位小哥既然是南宮少爺的師弟,自然就是我們的貴客了,貴客就該交個朋友,是吧?」柳老闆說完轉頭看向自己的女兒:「若雲,過來向蕭公子請個安吧!」

  柳若雲走向前,如同頌稿般貌似有些不情願的說道:「小女子柳若雲,見過蕭公子。」

  「哈哈,認識了就好。」柳老闆卻好像很高興,接著對南宮曜道:「南宮少爺,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,就讓小女帶你們四處逛逛,恕不奉陪了。」

  「不會不會,柳老闆,那麼在下這就先告辭了,請。」南宮曜道,領著蕭影然走出房外,身後,柳若雲也看似心不甘情不願的跟著走出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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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出了房門,柳若雲一人看似悶悶不樂的走在前頭,南宮曜卻毫不在意的跟在後面,最後頭,跟著的是有些尷尬的蕭影然。

  只見柳若雲一個人快步的走著,像是催著兩人跟著快速的不斷前行,就在這時,南宮曜不免抗議了:「若雲姑娘,能否請妳走慢些呢?我們並非在趕路,而是帶我這位師弟到處閒逛。」

  卻沒想到柳若雲冷哼了一聲,轉過頭來,道:「哼,我先聲明,要不是爹爹要我帶你們到處晃,我才不想要做這種事,我願意帶你們逛這裡,你們就該感激了,少嫌東嫌西!」

  「既然如此,那就讓我帶我這位師弟去逛就好了,無須麻煩柳小姐了。」南宮曜微笑道。

  「不行!」柳若雲像是不知道在堅持什麼的說道:「我已經答應爹爹了,就要做到,反正你們好好跟著就是了。」 

  接著,柳若雲把頭轉了回去,繼續向前走著,然而腳步果然放慢了許多。

  「欸,師兄,她是不是不高興?」蕭影然小聲的問南宮曜。

  「誰知道呢?」南宮曜嘴角微微上揚,一臉神秘的道:「話說,師弟,見到她本人有沒有覺得跟想像中的很不一樣?」

  「呃……。」蕭影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。

  「名字還叫作若雲呢,有沒有覺得其實很不搭?」南宮曜更加小聲的說道。

  「你們在後面唸什麼?」忽然,柳若雲又再度冷冷的回過頭:「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,南宮曜。」

  「唉唉,我們怎麼敢在柳大小姐面前造次呢?」南宮曜微笑道。

  「什麼柳大小姐不柳大小姐的,吵死了。」柳若雲有些微怒的說道:「我不過是一介商人之女,受不起南宮大少爺如此的尊稱。」
  柳若雲頓了頓,接著繼續道:「還有,你不要以為你是南宮家的少主就如此的了不起,順帶一提,今天我出來彈琴純粹是爹爹的意思,絕對不是因為我想演奏給你聽,明白了沒?」

  南宮曜聽完,忽然笑出了聲,卻意外的好像又再度點起了柳若雲的另一把怒火:「你笑什麼?」

  「不不不,沒什麼。」南宮曜道:「我笑柳姑娘太過於緊張了,柳老闆的個性我很清楚,又怎敢誤會柳姑娘的意思呢?」

  「那就好。」柳若雲語氣冷淡的說道,默默的轉回去,視線轉趨冷淡的望向前方,默默的向前走,感覺好像反而更加生氣了。

  然而身後的南宮曜卻好像笑得很得意。

  行了一段,南宮曜忽然又道:「對了,柳姑娘,在下忽然想起家裡還有事情需要處理……。」

  「你要處理什麼?」柳若雲挑眉。

  「沒什麼,一些私事。」南宮曜道。

  「什麼私事?」

  「雖然不便明說,不過沒想到柳姑娘這麼關心在下……。」南宮曜微笑道。

  「誰對你的私事有興趣,要走快走。」柳若雲忍不住皺眉。

  「那麼我師弟……。」南宮曜忽道。

  「我會幫你帶他去四處轉轉啦!煩死了。」柳若雲不快的道。

  「那就勞煩柳姑娘了,請。」南宮曜道。  

  「欸欸……。」蕭影然還沒回過神來,南宮曜已經轉身離開了。

  「南宮曜那個大笨蛋。」柳若雲此時已經開始在喃喃自語。

  「呃……柳姑娘?」蕭影然一愣。

  「啊,抱歉。」柳若雲忽然回過神來,有點歉意的道:「不好意思態度那麼差,蕭公子難得來江南遊歷,希望沒破壞您的雅興。」

  「……不會。」對於柳若雲的轉變,蕭影然一時轉不過來,此時不免感到有一點點的恐懼:「倒是要麻煩柳姑娘了。」

  「有這樣會半路把師弟丟給別人的師兄,蕭公子應該頗困擾吧!」柳若雲微笑道:「沒關係的,我跟南宮曜已經算是舊識了,不用太放在心上。」

  看到這親切的一笑,蕭影然更加愣住了,心裡不免產生:「明明笑起來很可愛,為什麼總是要這樣繃著一張臉。」的想法。

  「那麼,走吧!」柳若雲道,領著蕭影然往街上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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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傍晚,南宮世家大廳,蕭影然一進入,就見到南宮曜一臉充滿趣味的看著自己:「如何,玩得還開心吧?」

  「呃……師兄?」蕭影然一愣。

  「對柳若雲還滿意嗎?」南宮曜嘴角微微勾起,嘲弄道。

  「師兄請不要用這種語氣。」蕭影然一臉正色的說道。

  「哈哈,冒犯了你的柳姑娘還真是抱歉啊!」南宮曜笑道:「這幾日總和柳若雲逛到這時才回來,你的進展如何?」

  「明天……。」蕭影然喃喃說著,思緒已然飄遠。

  飄遠到那十里長堤的江岸。

  「今日已晚,不能帶公子欣賞江南夜景,妾身深感歉意。」

  她說完,轉身,握在蕭影然手裡的水袖悄悄地從掌心溜走。

  柳若雲回頭,臉上帶著紅暈,溫柔的微笑:「明日傍晚,我們再約在此地吧!」

  此時涼風裡揚起了滿天的飛花。

  「明日傍晚再續啊!」南宮曜微笑:「你應該頗高興吧!」

  「嗯,但總覺得有些不真實。」蕭影然淡然道。

  「不世出的少年劍者,偶然得到美人垂青,這不是很常見的故事嗎?」南宮曜輕輕拍了拍蕭影然的肩。

  「更何況,有些虛幻的美夢,是即使知道它不真實也想做一次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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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接近傍晚,即使心裡七上八下,蕭影然還是依約前來了。

  十里長提,燈火燦爛,提岸涼亭,柳若雲正獨坐。

  她穿著件水藍色的長裙,長髮披肩,水靈靈的雙眼正望向長提後的江水。

  蕭影然心中一振,難掩開心的走向涼亭。

  「柳……姑娘。」蕭影然輕聲叫喚。

  柳若雲猛然回神,轉過頭來,輕輕微笑:「你來了。」

  僅只這一笑,蕭影然已感到心中充滿了無限的喜悅,他恨不得現在就抓起柳若雲的手,帶著她沿著十里長提緩慢踱步。

  不過他當然沒這麼做。

  然而柳若雲起身後,卻反而先抓住了他的手了。

  「走,我帶你去個地方。」

  夜色爛漫,街上人群無數,在滿城飛花的四月江南,即便是夜晚,仍舊十分熱鬧。

  但他們無視這一切。蕭影然隨著柳若雲穿越了這彷彿不存在的重重人群,來到了人煙相對稀少之處。

  那裡有一座橋,他們就坐在那橋上沉默地往江面望。

  「我喜歡看著船從這裡過。」柳若雲道,視線飄得很遠。

  蕭影然沒答話,橋下,一艘小舟緩緩滑過,舟上有著各式各樣的人,年輕的船夫皮膚黝黑,精神抖擻的撐著篙。

  「那個船夫應該是一家的支柱吧!」柳若雲道:「辛苦地工作著,收工後帶著不多卻夠用的錢回家等著妻子和孩子迎接他。」柳若雲用猜測性的語氣述說著。

  蕭影然覺得柳若雲眼神裡浮現出一種憧憬,對這種再普通不過的生活有著憧憬,他忽然也希望自己能夠給柳若雲這樣的生活,也許這想法來的太快、太過於瞬間,但卻是確確實實的存在著。

  「吶,影然,我有點累了,回去爹開的店裡休息一下吧!」柳若雲說完,跳下了橋。

  蕭影然應了一聲,跟了上去,留下不斷奔流的江水在身後。
 
  夜裡茶館並不比白天寂靜,甚至更熱鬧了些。

  蕭影然送著柳若雲回到了房門前,正有些躊躇,柳若雲卻微笑地拉開了門:「要不要進來坐坐?」

  蕭影然瞪大了雙眼,正不知是否該推辭,不知不覺中就跟著柳若雲進入了房內。

  房內擺設簡單,一張床、一組桌椅、幾張書櫃,簡單但典雅。

  「欸,你坐一下,我去端茶。」柳若雲道,走出了房外。

  於是蕭影然坐了下來,望著四周,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走進這裡。

  一段時間過後,門開了,蕭影然回頭,看到了柳若雲,卻沒看到她手中端茶。

  「咦?妳不是……。」還沒反應過來,蕭影然的右肩已然見血。

  一把匕首就這樣狠狠的插入了蕭影然的右肩,柳若雲一臉倔強卻眼角帶淚,雙手緊握著匕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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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差不多該出動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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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原本繁華熱鬧的茶館,在推開房門後的瞬間竟是一片死寂。

  從此道路上便是一片靜得可怕的夜。

  蕭影然緊握著手中的劍,右肩上被柳若雲刺傷的傷口仍流著血。

  劍是他的師尊生前慣用的佩劍。

  在他十餘歲時,師尊親自將劍交給了他,象徵他為嫡傳弟子,但他卻沒想到這把劍竟意外的引來了針對這對師徒的殺機。


  四周寂靜無聲,但蕭影然很清楚的知道附近埋伏著十幾人。

  已經不知道是來時路上所遇到的第幾批了,這些人都是不凡的武者,同時,他們也都是效命於南宮世家的人。

  霎時,風動,十幾條人影倏忽來到蕭影然身旁。

  他們的出手時機一致、彼此配合無間,攻擊亦十分準確,蕭影然幾乎無處可避。


  於是,他拔劍。


  劍光閃,蕭影然化解掉首當其衝的數招,攻往他面門的數人被逼退數步,然後身後及身旁的對手的攻擊卻接連而來,蕭影然低首,回身閃過自頭部兩側夾擊而來的兵器,同時,身子一沉,手中之劍圓弧般的揮開,逼退四周欲攻來之人。隨後,劍勢由下而上,劃向右側之人。

  右側那人揮劍擋下,順勢向後一退,卻給了蕭影然可趁之機,脫出重圍。

  「劍影幽然。」脫出重圍的蕭影然,運起劍招,快速的在敵人間游走,瞬間,數十名高手紛紛倒下。

  然而,此時他的體力已經即將到達極限了。

  蕭影然按住了右肩的傷口,一路上的戰鬥雖也受了不少的傷,但都比不上右肩這在毫無防備下被刺的一擊。

  然而,最痛的傷口,卻是柳若雲在攻擊他之後那段對話--

  「你想知道,當年劍仙蕭皓人是死於誰的手上嗎?」當時,柳若雲臉色忽然變的十分冰冷,彷彿是在對一個不熟識的人講述一件事實一般:
「很多人都以為是劍狂之子令狐予,因為不滿當年劍狂敗於劍仙之手,所以前去殺了蕭皓人證明劍狂一脈的實力。」

  蕭影然沉默不語,他正是如此認為,所以不久前,他才殺了令狐予以報師仇。  

  「事實上,令狐予確實向劍仙討教過,不過他敗了以後就認命的離去了。」柳若雲繼續道:「然而,在蕭皓人和令狐予對戰後,他的大弟子南宮曜卻出現了。」

  聽到這裡,蕭影然的瞳孔開始收縮,他好像知道柳若雲接下來即將要說的事情了。

  「……曜他要我告訴你這件事情,他還要我告訴你,若非你姓蕭,那把劍本該是他的。」柳若雲淡然道:「若非曜堅持要與你一戰,否則我本想直接殺了你的。」

  「什麼意思?」蕭影然失聲大吼。

  「也沒什麼意思,剩下的,去問曜吧!」柳若雲冷冷的道。

  「所以妳……自始至終都知道?」蕭影然問。

  「你剛來的時候我並不知道,是後來曜跟我說後,我才知道的。」柳若雲道。

  「所以妳過去跟我說的話、對我做的事,都是師兄要妳做的?」蕭影然雖然有不好的預感,仍然問了。

  柳若雲點頭。

  「為什麼?」蕭影然問:「為什麼要答應幫他這個忙?妳不是很討厭他嗎?」

  「不,嚴格來說並不討厭。」柳若雲淡淡道:「其實,有點……喜歡。」

  「……騙人。」蕭影然緩緩說道,聲音卻小的連他自己都懷疑有沒有說出口。

  「煩死了,總之你有什麼問題就去問你那個笨蛋師兄南宮曜吧!」柳若雲看似不耐煩的轉過身:
「那傢伙最麻煩了,為什麼我非要幫那傢伙不可啊!」

  蕭影然說不出話來了,他的腦海裡忽然浮現出很多過去的畫面--

  看似心高氣傲、總是對南宮曜冷言冷語的柳若雲,雖然每次總說著:「要不是你和父親交好,根本懶得理你。」卻在最後總會回應南宮曜的搭話。

  「嘖,這樣才叫『有點』而已嗎?」心裡想著卻沒說出來,蕭影然已經抓起劍、按著傷口往外跑去。
此時,柳若雲已經不重要了,他只想見到南宮曜,親手將他抓起來,狠狠痛打一頓,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教導他們的師尊蕭皓人。

  不斷的奔跑著,且戰且奔,蕭影然已來到南宮世家前。

  今日,南宮世家不再燈火通亮,而是一反往常一片黑暗。

  風聲嗚嗚,二少主南宮曜正站在大門前,臉上一抹詭譎的微笑。

  「你總算來了,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望,師弟。」南宮曜以誇大的語調說道。

  「……為什麼?」蕭影然停了下來,喘氣著,望著眼前與他師出同門的師兄,也是武林中人人寄予厚望的南宮家二少主南宮曜。
此時,他的腦海裡雜緒無限,除了「為什麼」三字,他已經問不出任何的話來。

  「你問的是哪件事情?」南宮曜偏頭,微笑問。

  「……很多很多。」蕭影然道:「但最想問的,是你為什麼要殺了師尊?」

  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!」南宮曜忽然狂笑,接著,他的眼色一沉:「這還用問嗎?自然是因為你。」

  蕭影然一愣。

  「我,南宮曜,在十四歲時就已打敗南武林無數高手,更是名門之後,然而,十六歲那年,竟然輸給了你這個當時年僅十二的小師弟。」
南宮曜憤恨的道:「這也就算了,在我十八歲那年,師尊竟然宣佈要將佩劍送予你,讓你成為他的嫡傳弟子,你不過只是當年幸運被師尊撿來的孤兒,劍法造詣高了點,憑什麼就這樣成了劍仙傳人?」

  「……師兄。」蕭影然輕喚著,試圖尋找和南宮曜溝通的機會,卻沒想到這樣的一個稱謂,卻更加惹火了南宮曜。

  「夠了!」南宮曜大吼著:「別叫我師兄,我擔當不起你如此稱呼。」

  接著,南宮曜抽劍,冷冷的看著蕭影然:「拔劍吧,蕭影然,讓我就此毀滅你,如此,我就是劍仙蕭皓人唯一的傳人了。」

  「師……,不,南宮曜,回頭吧!」蕭影然搖了搖頭:「師尊已逝,師門只剩下我們兩人了,即使你是殺了師尊的人,我也無法殺你。」

  「你別來這套,從以前到現在,我最看不慣的就是你這種軟弱的個性,本以為出手殺了令狐予的你會有所長進,看來我錯了。」南宮曜冷道:「看清楚,蕭影然,我才是你真正的弒師仇人!」

  南宮曜說完,縱身便攻向蕭影然。

  不願正面衝突的蕭影然回身閃避,其中仍不忘試圖說服南宮曜:「快住手,南宮曜,這件事情看在同門份上我可以當作不知道,你又何苦自毀前程?

  然而,南宮曜似乎早已不願意理會蕭影然,劍招一招接一招,攻擊也越來越強勢,逼得蕭影然不得不出手。然而蕭影然仍是堅持只守不攻,這個行為使得南宮曜更為火大。

  「蕭影然,你當真以為這是一場單純的戰鬥嗎?」南宮曜低聲吼道:「早在一開始,我就打算殺了你,也不打算給你有任何勝出的機會,即使如此,你仍不願與我正面交鋒嗎?」

  「在來的路上,看到這無數伏兵,我早心裡有數。」蕭影然淡然道:「但若你真覺得這是我愧對你的,在這場戰鬥中先讓我受點傷又何妨?」

  「愚蠢!」南宮曜大吼,連綿不斷的劍勢不斷封殺蕭影然的退路,並不斷的針對蕭影然的右肩進攻。

  蕭影然仍是不斷的退守著不願進攻,然而不斷的流失的體力、以及因為受傷而漸漸無法承受劍重的右手,已經無法再讓他如此繼續下去了。

  就在這時,南宮曜一劍突破蕭影然的防守,直往蕭影然右肩砍去,這一劍正是打算削掉他整個右臂,蕭影然身子一偏,勉力閃過,卻在此時,劍尖畫傷了他的右臉,並割下了右側幾縷髮絲。

  髮絲在空中飄散,落在地上,南宮曜頓了一下,接著仰頭大聲狂笑:「哈哈哈哈,厲害,真不愧是蕭影然,真是難纏的很。」

  南宮曜低頭,帶著殺氣的雙眼銳利的直視蕭影然,冷道:「你啊,還真是難纏,就跟柳若雲一樣,既難纏又愚蠢。」

  「明明知道我做的是天地不容的事情、明明知道我自始至終都是在利用她、明明知道你對她的心意,卻還是寧可選擇對不起你、並且幫助我傷害你,你不覺得她真的很愚蠢嗎?」蕭影然忽然瞪大了雙眼,然而南宮曜卻沒有停口的意思:「雖然是不同的形式,但卻是同樣的難纏、同樣的愚蠢,怪不得你會喜歡柳若雲,因為你們根本就是同樣的人。」

  「你住口。」蕭影然忽然冷冷的說道,眼神忽然冷冽了起來。

  「生氣了嗎?」南宮曜嘴角上揚:「剛剛口口聲聲說念在同門之誼不忍對我出手的你,卻因為我說柳若雲愚蠢而對我生氣了,真是有趣。」

  語畢,南宮曜抽劍,向後退了一步,冷聲道:「來啊,我想看看當年打敗我的小鬼頭,在重傷和盛怒之下,是否還有能夠打敗我的實力?」

  蕭影然沒有說話,即使心裡仍有許多的不甘心,但此時他忽然明白他必須打敗眼前這人才行。

  眼前這個人,並不只是表面上那個和善優秀的師兄如此而已,而是一個空洞、扭曲的人類。

  晚風微涼,他的心裡忽然一片清明,逐漸沉澱下來的思緒,掃蕩了一切混亂和不安,化為蓄勢待發的氣勁。

  見此情況,南宮曜好似很滿意,再度揮劍攻來,殺招滿是瘋狂之意。

  煞那,風止聲息。

  劍,離蕭影然喉間三分,卻直抵南宮曜心門。  

  「你,敗了。」蕭影然淡然道。

  南宮曜沉默半晌,接著苦笑:「你為何不刺進去?」

  「……你只想要我打敗你,並未要我殺你,不是嗎?」蕭影然道。

  「太天真了,我可是打從心底想要殺了你的人。」南宮曜道。

  「我知道。」蕭影然道。

  「那你又為何?」南宮曜問。

  「不為什麼,我說過了,師尊逝後,師門只剩我們兩人。」蕭影然道:「或許對你來說,我不過是和你搶奪劍仙傳人之位的對手,但對我這個孤兒而言,師門於我如家門,你是我僅存的家人。」

  「哈……為了我這個不成材的兄長,你要包庇殺父仇人嗎?」南宮曜道。

  「以旁人的角度來看,我已經報過師仇了。」蕭影然淡然道:「然而最可憐的,果然是替你頂罪的令狐予吧!」

  「哈……,有趣。」南宮曜收劍,悵然道。

  蕭影然沒回話,同樣收了劍,然後轉身。

  南宮曜忽然問道:「今後你有何打算?」

  「不知道。」蕭影然乾脆的回答,接著往前走。

  身後,南宮曜忽然縱聲大笑。

  然而,在狂笑中,蕭影然依舊沒有回頭,默默的走出南宮曜的視線外。

  「哈哈哈哈哈哈,哈哈哈哈哈哈,……這樣啊。」南宮曜狂笑後,接著低下了頭來,以連他自己都聽不到的聲音喃喃道:「連你也不知道,不知道自己應該要做什麼啊!」

  「我以為,毀滅你就是我的目標,但我毀滅的目標,卻也是個沒有目標的人。」南宮曜悵然的看著豪華卻黯然的南宮世家。

  蕭影然低著頭,按著自己的右肩,緩慢的走出南宮世家。

  一路上的暗殺者已經不再存在,晚風涼爽,直吹臉龐,過去的這段日子恍若夢境,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。

  卻在這時,他看到了眼前一縷髮絲飄過,他抬眼,那個無聲無息用思念寫盡他腦海的身影就這樣飄然出現在他眼前。
  
  柳若雲。

  只這淡然一眼,蕭影然心中習慣性的一震,可是他知道現在的自己不會再動搖了,此時的柳若雲對他來說只不過是個認識的人而已。

  僅僅如此而已。

  柳若雲也用一種很複雜的表情看著他,一種他無法解讀的表情。

  「你出來了。」良久,柳若雲開口。

  「嗯。」蕭影然用最不花力氣的方式低哼了一聲。

  「他呢?」柳若雲眉頭不禁皺起,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氣問出了這句話:「南宮曜……他還活著嗎?」

  「他很好,不過受了點傷,妳快去找他。」雖然對現在的蕭影然來說,柳若雲只是「僅此而已」的存在,但心裡還是不免冷了一下。

  柳若雲深吸了一口氣,接著轉身就往南宮世家跑去。

  蕭影然沒阻止,默默的目送柳若雲的背影。

  然而,柳若雲跑了一段,卻忽然停下來,回過頭來,默默的看著蕭影然,欲言又止。

  蕭影然也默默的看著他。

  「對不起,你……一定很生我的氣吧?」柳若雲低聲說道,有些彆扭:「我騙了你。」

  蕭影然輕嘆,道:「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對妳生氣。」

  柳若雲一愣。

  「妳呀……。」蕭影然頓了一下,接著用連自己都聽得不太到的聲音小聲說道:「反正妳,無論如何都是為了南宮曜。」

  柳若雲卻好像清楚的聽到了,低下了頭。

  「這樣,值得嗎?」蕭影然平淡的問。

  「我也知道他不會給我我想要的。」柳若雲淡然道:「再者,這是我的選擇,他從來沒有要我一定要為他做什麼,不能怪他。」

  「好吧!你高興就好。」蕭影然道:「南宮曜,就只能拜託妳了。」

  柳若雲沒回話,此次,換成她目送蕭影然離去。

  在蕭影然逐漸走遠後,柳若雲轉身再度往南宮世家奔去,然而此時,她忽然覺得心裡有一種很空洞的感覺,身體彷彿失去了重力,輕飄飄的毫無實感

  當她到達南宮世家後,只見到眼神空洞的南宮曜。

  南宮曜緩緩抬頭,看向柳若雲,那個本應是閃閃發光的南宮曜此時卻像蒙上了一層灰。

  「若雲,我敗了。」

  「沒關係。」柳若雲輕輕的微笑,走到了南宮曜身邊:「無論勝敗,我都在這。」

  「我敗了啊!」南宮曜幾近瘋狂的喊著:「我,人人稱羨的南宮曜,居然還是敗了啊!」

  「沒關係。」柳若雲柔聲道:「曜,你不需要那麼執著於蕭皓人傳人之位,在我眼中,你已經是天下第一了。」

  「很難看吧!」南宮曜冷笑著:「很難看啊,大家一定想不到吧,南宮曜居然有這麼落拓的一面啊!」

  「不會的,不會的。」柳若雲安慰著。

  「這個世界上只有妳覺得我好有什麼用?」南宮曜忽然大吼。

  「不是只有我這樣覺得啊!」柳若雲搖了搖頭,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。

  「所以呢?」南宮曜哀傷的道:「我這一輩子,無論如何還是永遠無法得到他老人家的首肯。」

  縱使心理有無數的話語,柳若雲仍沒有答話,只是靜默的看著南宮曜。

  她心裡其實是知道的,知道南宮曜的脆弱,只是即使平常對南宮曜說再多冷言冷語,她也從來不願意真正的責罵南宮曜。

  南宮曜其實心裡也曉得,只是他自己就是無法接受,然而他永遠記得蕭皓人臨死前對他說的話:「曜兒,你很優秀,只可惜,執念太重了啊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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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簾外雨潺潺,夜闌珊。

  蕭影然靜默躺在一艘小舟之上。

  他握著一把劍,細細觀看。

  醉裡挑燈看劍,劍如花,花如霧。

  透過劍,他抬眼望向船艙頂,眼神迷茫。

  斑駁的艙頂在他模糊的視線中,隱約浮現一名少女的身影。少女臉龐清秀、黑髮飄逸,帶著溫柔的微笑,緩緩對他伸出一隻纖細修長的手。

  但他沒有伸手去反握住少女的手。

  只因他明白,少女終究只存在於他的回憶之中,並且他知道少女那雙治癒人心的手總是對著另外一個人伸出的。

  那是個擁有一切卻永遠得不到最希冀之物的少年,在最陰暗的角落,用脆弱又邪妄的眼神盯著他手中的那把劍。

  思緒至此,他只能無奈的笑了。

  這一笑,何其蒼涼。

《全文完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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